莺画

我言秋日胜春朝

  晨雾,闹钟,鸟鸣。

阿笙猛地惊醒,耳边仍残余方才梦中的欢笑声,她不由得勾起嘴角 望着窗台上初开的一盆玉兰,回味着被打断的美好。

这已经是半年来第无数次梦到十几岁的田间了,梦里不见钢筋水泥的冰冷,不见沉重繁杂的工作,有的是村口那条大黄狗,是父母晒在院儿前浸着阳光气息的被子,是许久未见的邻家姐姐筱秋。


筱秋回国的这天,阴雨连绵,拖着一身疲惫安顿好行李,套件卫衣下楼去想寻个超市买些日用品。

这座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广阔,尘世中人陷在其中,只像细雨落池塘,淹没交融,推推搡搡。它是那么大,大得多少人跌跌撞撞弄丢最初的热烈;它有时却那么小,小得造就了最不曾预料的重逢。


“你好,请问你见过照片上的人吗?” 身后温度变化,筱秋转过身望向眼前的人,那双小鹿似的眼睛闪着茫然却坚定的光,手上的照片分明是十年前自己和一帮旧友的合影。

“你是…”筱秋不敢确定,慢慢开口,“阿笙?”

对方手一顿,却没有应答的苗头,而是垂眸盯着照片,念叨着

“她们都还没放学回家么,怎么还不来一起玩儿?”

“一定是梦还没醒,对不对?”


筱秋迅速回过神,正要开口询问,等来了阿笙的朋友,二人陪着阿笙慢慢逛出去,她告诉筱秋,阿笙进半年经历失业,经济困难,家里变故更是接二连三。

她开始做梦,由断断续续到整夜不休,人也从清醒到混沌,整日念叨的尽是梦里的事。


“这份报告再做不好,你就别干了!”

“这月房租交不上,趁早搬走!”

“孩子,你爸又住院了,情况不乐观。”

……

“你病了,要吃药”

“笙小姐,请你配合治疗”

“阿笙,你会好的,从梦里醒来吧”


阿笙被挟裹在迷雾之中,她坚信自己是清醒的,因为她分明听得到鸟鸣,看得见窗台上越发亭亭的玉兰。


筱秋照顾她再一次进入了“梦乡”,静下来才发现她住处随处可见的便签纸。

“不喜欢现在的生活,今天做了个梦,如果那是现实就好了”

“梦越做越久,我猜真会压过现实,这是好的事情么?”

“我想回家乡去,只是不知道姐姐和朋友们还在不在。”

“医生说清醒的时候要把想记住的事写好贴好,思索半天在这个现实我想永远记住的事,无果”


最后一张贴在了那盆玉兰花边,上面写着

“玉兰开得真好,我想这就是我想记住的吧”


筱秋留了下来,学医的她联系了阿笙的医生,回来时阿笙仍沉沉地睡着,秋日的阳光飘进窗子,洒在她浅浅笑着的脸颊。筱秋攥着报告单,心里的想法忽然动摇了—— 如果梦里是恣意轻松的,奋力唤醒她回到压垮她的现实,是一件好事么?


阿笙醒了,她每日都会在鸟儿飞来的时刻苏醒,而梦就戛然止于一声鸟鸣。这次她不必独自面对陌生的清醒,筱秋将药递给她。

“我认识你,对吗?可是抱歉,我想不起来。” 她显得有些局促,“刚刚你们说是梦的世界里,你也在”

筱秋顺着她点头:“吃了药,会想起来的。”


医生说阿笙的状况来源于对童年太过美好的记忆的执念,筱秋逐渐定下了计划。

她开始陪她重新回到家乡,在骄阳下踏过麦浪,穿过油菜花,骑着单车徜徉在乡间小路,车筐里盛开着那盆玉兰。


“筱小姐,您的朋友该来复查了。” 医生打来电话时,筱秋正陪她登山。

“谢谢您,再等等吧。”


现在的阿笙像是仙境里被保护得极好的精灵,白天和黑夜于她不再具有现实意义,梦境与现实也不再禁锢着她。她还是没能记起遇到的人都是谁,她只知道她们都很善良,像自己喜欢的那个世界的人一样。

筱秋和她的朋友达成默契的共识,他们不愿执着地用病痛定义这个小精灵。

不过都是在高楼大厦中摔摔打打得伤痕累累的普通人,如今的阿笙反而令他们羡慕欣慰。

清醒与迷蒙、虚幻与现实到底是我们制定的,不被定义的梦境,未尝不是一种明澈。


“9.20,今天记起来了自己的生日,在‘清醒’的世界过了一个比梦里还美好的生日”

这是数月之后,她第一次想写便签,想铭记。


一声鸟鸣划破寂静,阿笙还是睡着。

窗边那株玉兰,悄然落了。


小鸟不知疲倦地叫了许久,阿笙终于醒来。

“笙小姐,该吃药了”

“朋友们呢?”

“那是梦里的事,你该醒了”

四顾,入目果然不见陪伴自己数月的故友,急忙下床去寻,那张9.20的便签上 空空如也。


究竟,哪一处是梦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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